何处是荆楚？云的故乡，梦的摇篮，今何在

当代诗人晏明这样称赞故乡，“云的故乡，梦的摇篮。”这还是过于诗意的想象了。揭开云梦的往事面纱，烟水深处，这里曾有历史的疤痕。
云梦。云，意指烟水，梦指湖泽。云梦，即是烟雨蒙蒙的湖泽所在。云梦，起初指的是江汉一带楚王的狩猎苑囿。《国策·宋策》：“荆有云梦，犀兕麋鹿盈之。”
云梦泽，则是被幕阜山、大别山等环绕的江汉平原呈一盆地状，水汽浩荡，遍布湖泽。《诗风雅江汉》:“江汉汤汤。”《诗周南汉广》:“江有游女，不可求思,汉之广矣，不可泳思。”据分析，这些都是古云梦泽的掠影。童书业在《春秋左传研究春秋楚郢都》中说道：“今湖北省境，古时多水，云梦泽方八、九百里，跨江南北。”
因长江和汉江带来的泥沙沉积量大于新构造运动下沉量，江汉陆地三角洲不断扩展而渐渐消失。先秦时，四周数百里的云梦泽，至唐宋时已不复存在，取而代之的是太白湖、马骨湖、大浐湖、船官湖等小湖群。太白湖曾一度成为第一大湖，随后在清代淤废，洪湖取而代之成为第一大湖。
历史的长河，涨涨落落，同样留下了古老的传说。
春秋时，为复仇，“疲楚”之后，伍子胥率吴军攻入郢都，掘墓鞭尸旧主楚平王，平王子楚昭王仓皇逃出，避难云中（云梦今有遗址楚王城，考古界认为并非楚昭王所筑，而是在昭王去世150年的战国中晚期，楚昭王自顾不暇，何来心情筑城）。
在云中，昭王露宿郊外，遭遇强盗，大夫王孙为保护昭王以背挡戈，肩部受伤，昭王幸无恙。惊恐之下，昭王一行逃亡陨国。陨公斗辛之弟斗怀拟杀死楚昭王，报平王杀其父之仇，“平王杀我父，我杀其子。”斗辛阻之，“汝若弑君，我先杀你”。其后，昭王逃亡随国，开始安稳。在昭王出逃时，为“存楚”，楚臣申包胥西进，于秦庭连哭七日七夜，秦哀公始派兵救楚，楚国得存。遭遇劫难的楚昭王回到破败的郢，迁往载郢。在昭王励精图治之下，楚国得以中兴，一扫被吴越欺凌之颓势，至楚威王时，更是一统吴越之地，跃居战国诸雄土地最广阔者。
数百年后，秦楚反目，云梦成为秦军南下的战略要地，“秦王扫六合，虎视何雄哉”。
一千年后，据说生于中亚碎叶城的李白，从他的江油故乡出发，他喜欢司马相如的《子虚赋》，“臣闻楚有七泽……云梦者，方九百里，其中有山焉……”少年出川的他，行走在安陆、云梦一带，与前相国许圉师之女结婚，隐居十年，结交文人雅士，比如大他12岁的襄阳孟浩然，“吾爱孟夫子，风流天下闻。朱颜弃轩冕，白首卧松云。”其后，李太白北上长安，进入京圈，他以前的故事，即华为云雾，要人难以捕捉到他的具体踪迹，只能拼凑分析，云梦也随他再次隐入湖烟深处。
云梦，寻梦，今何在？
1土菜馆子
从武汉出发，驱车一个多小时，即可抵达云梦。
本地朋侪王伟先生，是云梦知名餐饮人，经营着大型婚宴酒店和私房菜。他开车引领我们一行武汉来客，从县城出发，驱车19公里，只为奔赴一家苍蝇馆子。“吃惯了酒店菜，寻一寻特色土菜，才有味。”他说。
途经曾店镇，我们数人被村中挂的大红横幅吸引了，个中提及“中国传奇杨燕女士募捐401万”给予故乡。与热闹横幅形成对比的是，这个镇上农家似乎多半紧闭大门，一派寥落景象，随着进城打工者越来越多，留守乡村的也就只有中老年人了。

穿过曾店，来到一个叫做魏店的地方，午餐就在这里，桥北老魏土菜馆。门口停着东风牌大货车，伸出的简陋雨棚挂着几盏灯笼，对面一破落的砖瓦房子，铁门开着，门墙上残留着上个世纪的标语，“深化五联五防，打造平安大（后面字消失了）”，“少生优生，利国利民”“下午三点，云梦--北京”“圣宝龙电动车”……无声诉说着时代的变革。

一家小店，大厅是两张大圆桌，靠墙一排冷柜，食材冷藏保鲜，新鲜的黄骨鱼、霉千张、蚕豆、猪头肉平分列其间。左厢也是就餐区，后头是厨房，没开灯，黑乎乎的，油烟炒菜的香气飘散而出。

一大壶花红凉茶，一次性餐具，我们喝茶等餐上桌。东道主王先生穿着一件红白格短袖衫，生得一双浓眉，普通话带着浓厚的云梦口音，他为我们倒花红凉茶，待美食上桌，热气飘散，几口饭食下肚，各人慢慢熟络起来。
好一桌特色美食，多是湖北风味。

两道炖汤菜。一道是猪下水的白菜汤，将买来的下水炒几下，跟白菜一起放入土罐慢炖。

另一道是臭千张汤，霉千张用袋子封起，在冰箱中封闭发酵，锅中炖成渣滓加点肉丝进去，撒点辣椒面，喜欢臭味的人，馋到哭，下酒妙物。我尝了一口，入口淡淡的臭味，要人紧皱眉头，但多喝几口，风俗起来，居然有一种回香。有趣的是，湖北有些地方对于“臭”是极其喜欢的。在大别山到阳逻、新洲、广水一带，有一种臭羊肉，冬日近春节时，家家户户弄根山羊腿，风干发酵，冰箱封存，做成臭羊肉。

云梦的滑肉滑鱼也有名，就是用新鲜猪肉几斤，洗净剁成小块，加上地瓜粉搅拌均匀，炸熟备用，可用来炖汤或者煮面。这一锅就是滑肉滑鱼的集锦，吃到口中，带有一层胶质感，滑爽鲜美，口口都是肉。

捆肠，酷似素鸡，云梦的人们用一根筷子将牛肠一圈圈缠绕到紧实，成香肠状，故名捆肠。我们常见的是猪小肠做的捆肠，云梦这边似乎多是牛捆肠。然后切片，用青椒一炒，鲜味得很。

武汉餐饮协会副会长杨元银，最喜欢的一道塌豆腐，豆腐一面是白的，另一面是金黄的，加少许青蒜，是餐桌上难过的素净。他告诉我们，在他的老家有一种清油煎豆腐，跟这类似，严格来说，烹饪技法叫“塌”，锅塌豆腐。煎，是两面煎。塌，是少油只煎一面，火候不大不小，最大程度保持豆腐原本的鲜嫩程度，吃起来豆香盈口。

寡鸡蛋，则是他的童年味道。什么是寡鸡蛋呢？就是毛蛋，鸡子包小鸡还没有孵出来的时候，蛋壳未破，小鸡未出，鸡子超嫩。为了去腥，烹饪时候会加入大量花椒姜蒜糖醋等。他说少年时，可以拿一盘寡鸡蛋下几两酒，现在也就只能看一看了，动筷子都不敢动，因为害怕“三高”。我在宁波的时候，于钱湖夜市买过毛鸡蛋，回到酒店饮酒，结果第二天整个人不适。此物虽好，但还是要少吃为妙。
话说回来，这样的馆子好吃吗？其实从美食来讲，重油重盐，并非当下都市轻食人的所爱。然而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，这里处在孝昌到云梦的重要门路旁，大量的货车司机，载客司机，会选择在此就食。他们需要重口味的下饭菜，一两样菜与汤可以快速吃下三碗米饭，然后继续驱车上路，为生活而奋斗。
虾王柴火灶的张先生告诉我，在他的老家荆州松滋，也有类似的餐馆，位于衔接沙市和松滋的公路旁的州里。沙市一度被称为“小汉口”，是重要的商业中心，松滋以鸡出名，松滋鸡是本地的佳肴名馔。去松滋太远，为了中途补充体力，很多货车司机会选择在这个城镇就食，这就滋生了大量的松滋菜馆的开张，松滋鸡也迈出了走出的第一步。
土味美食在乡野，城市中有着文明的连续。
2云梦，如梦
回到县城，喝茶闲聊。我们所在的地方叫“左岸”。从乡村进入城市，途径云梦籍成功人士欧阳祥山捐助、云梦政府追投的祥山博物馆，这里是云梦的历史文化中心，我们于此可窥见历史的层层累积，如沉积页岩。
在李太白行走安陆、云梦一带，像酒仙一样飘走后，云梦寂寂无闻。等到云梦再次震惊中国，要等到睡虎地秦简的发掘。1975年，云梦睡虎地古墓葬相继出土了大量保存完好的秦汉漆器，三批文物，共计1155枚，包括我国最早最完备的法典《秦律十八种》。睡虎地墓葬的发掘，震惊了中国考古界，一度改变了人们对秦汉史的认知。
墓主人名“喜”，是秦国的一位基层小吏，从事法律活动与抄写法律文书，喜”的文字在一定程度上可与《史记》《左传》相参照，还我们后人一个相对客观的秦代历史。墓葬中的秦简，几乎是“喜”一人所撰写。“喜”，曾两次入伍，参加了灭赵、灭楚战争；睡虎地家书中的“黑夫”兄弟也参加了攻打陈郢的战争。
前两年，郑家湖墓地又一次出土四百多件漆木器，其中，不乏珍品。最近的一次，则是“第一长文觚”惊艳天下。“这枚木觚由一截圆木纵向中剖而成，长34厘米、宽3.5厘米。半圆形木面修削成七个棱面，每个棱面宽约0.5至0.6厘米，均书写文字；平整剖面亦分七行，其中六行书写文字，一行留白。全文约700字。”
文觚中记载，六国合纵暂时击败秦国后，派谋士游说秦王，应停止东进，知足即可。朝秦暮楚，连横合纵，春秋战国的历史，在这片曾经的水乡泽国再次涌现，两千二百年后，那些被遗忘的事情，前人有意无意遗落在地下水中的简牍，因为水隔绝了竹简与氧气，得以完好保存，机关豁然开启，往事得以打捞而出……
云梦，就像一个宝库，到底藏有多少地下宝藏，我们拭目以待……

下中午候，天色多云，风大起，微雨，不得不加上长袖衫，我们一行人走访参观正在建设中的祥云湾项目，投资人亦是欧阳祥山，在空无一人的土地上大兴建设，据说投入高达27亿元，令人咋舌。这一项目试图容纳徽派、晋派、京派、闽派等八派建筑风格，浓缩中华文化于一处，气魄宏大。我感兴趣的是，已经完成的团体搬迁部分，其中“聚贤堂”尤其瞩目。
资料表现，此建筑原是江西丰城龙山书院的团体建筑，1664年由三贤祠改建而成，1772年乾隆皇帝恩准重修，由东阳、徽州的工匠精雕细琢三年六个月，始成今日面目。“聚贤堂”的鼎盛期是在徐士谷时期，徐为丰城进士，历道光咸丰同治三朝，为道光咸丰二帝之恩师。1862年，徐辞官回归故里，设讲于“聚贤堂”，名士荟萃，闻名一时。匾额是军机大臣、体仁阁大学士、后来的中华民国总统徐世昌题写的。如斯算来，至今已经两百多年了。
讲解人说，此项目耗资巨大，欧阳先生是为了回报桑梓。她站在一幅摄影照片前，“欧阳先生热爱摄影，这是他捕捉拍到的，他还将多款珍贵的摄像机募捐给了博物馆。”这是四川色达佛学院，红房子布满整座山，雨过天晴，一束彩虹如架起的拱桥，似梦似真。
云去云来。云梦始终在变，从苍茫的烟水，到楚文化的一部分，再到试图容纳全国各地的文化，向周边辐射。这是一代代的流变。只是此一项目能否顺利推进，还需进一步观察。
3烟水，云梦
古人以“左”为贵。王先生主理的左岸人家私房菜，位于左岸小区，大概是曲阳河的左岸，有着小资的精力余脉。在巴黎，以塞纳河为界，右岸是富人区，是夜夜笙歌的法国贵族，是浮华世界；左岸，是作家与诗人的天堂，是孕育文化的所在，当然也属于悲惨世界的冉阿让们，是巴黎的“精力之花”。

点灯时节，王先生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。烤鸭略显油腻，鳝鱼锅最好，这时间的鳝鱼市场上要三十多一斤，拿回来简单烹饪下锅，把持鳝鱼本身的肥美鲜嫩，无需太多的调料。蒸鸽子要人眼前一亮，微辣，下酒很好。沔阳蒸肉用的是面饼打底，吸进了油脂，比蒸肉还要好吃，别看是简单的蒸菜，怎么把醋，调和猪油，蒸粉怎么处理，这都是需要一点技巧的。
本想在云梦品尝鱼面，奈何两餐都未遇到。各人提起云梦的特产，除了鱼面，糯米与早稻米很有名。我记得当年跟传承老通城衣钵的元记豆皮主理人李聪聊天，他们家用得就是云梦、黄陂一带的珍珠长粒糯米，而云梦亦有豆皮，其模样应该说是武汉豆皮之雏形。
王先生是学酒店管理出身，在餐饮上有着自己的坚持。这家餐馆开业于2019年冬，开业13日后，武汉宣告封城，疫情的寒冬蔓延在荆楚大地，三年下来，左岸非但没有倒，反而扛了过来。可能是科班出身，王先生有着自己的美学追求，包房的灯光刚好覆盖整个圆桌面，每一道菜都在光线的包围下，迎合了年轻人的拍照需求。餐厅四面都是落地窗，阳光可以挥洒进来，亭子包房的布局有意保持距离，避免紧凑感。“小县城餐饮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就是春节等假期，是返乡人群的高峰，但我们更想做一家一年四季都得当顾客需求的餐厅。”王先生说。
与主理人、主厨闲聊，两位居然都是游泳爱好者。尤其是主厨看起来很内疚，三杯两盏小酒下肚，人才放开一些。精瘦的他谈起下厨心得，忍不住跟我们分享，“我们店里没有半制品，都是自己手工做的。我每天早上八点半就来上班，为什么这么早？就是为了把食材弄好，准备工作做好。”诀窍无他，唯有认真。这是他的从厨理念。

当然，从厨是本行，他们也有自己的爱好。比如健身，比如游泳。他们会在早上于云梦、随州的水域游泳，一个猛子“噗通”扎入水中，试图探求千百年前的楚地气味。
想起李白曾在云梦、安陆一带生活过，这位“酒仙”为这里的烟水气所迷，也更加仙气十足。“且就洞庭赊月色，将船买酒白云边”，今夜我们不该喝稻花香的新酒，应该品一品白云边，遥敬下李太白的，要比去当代人所制作的文化旅游区更有味道。
云梦，烟云，水里的他们，身姿若浪里白条。游毕上岸，在烟火十足的街头，搞一碗牛肉面，配本地盛行的早酒，这是他们很美妙的休闲方式。“牛肉煨到软烂，汤很香醇，那个香味要人食欲大开。”游泳耗费的能量，通过早酒迅速补上，他们嘲笑自己，“所以啊，还是有小肚腩啊！”游泳与美食必须兼得，否则人生多无趣啊！
一边是矫健的游泳，一边是烟火十足的厨房，两位一体，江湖相望，才是他们的人生。
作者：舒怀
图片：舒怀

免责声明：如果侵犯了您的权益，请联系光谷社区站长，我们会及时删除侵权内容，谢谢合作！

云梦水清，人更秀[赞][赞][赞]

作者是云梦人吧？文章写得不错????

拜读了！写的有烟水气、有烟火味！

转发了